泽阳正靠在一边的墙角看书,在图书柜前的一片阳光下沉静而遥远,教室里的喧嚣离他那么远,其他人欢快的追逐打闹离他那么远,有个男生问他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玩,他说在没有独立前所有的快乐都是麻木自己的,依靠别人创造的条件快乐是一种知,最后只会让自己迷失在别人给你的“城堡”,那男生觉得他神神叨叨,“你可真他妈装,不玩就不玩,装什么深沉。”泽阳也被自己这种状态惊到了,提高声音从那种感觉里出来说:“看书呢,别打扰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更喜欢刚才那种语调,那种氛围,就好像他很享受什么,内心里有种“愉悦感”。可他害怕别人说他悲观,因为那种状态有些低落、忧郁、冷静甚至高冷,可他又喜欢那种状态。
孩子们用了两三年学会说话,掌握周围人的语言理解他们的意图,却要用一生去学会闭嘴,用一生去摆脱他们的意图,这是泽阳在泽双学会说话时说的,泽双是他们中最小也是说话最晚的,三岁前他除了咿咿呀呀就蹦不出来任何字,现在他可以跟哥哥们吵架了,泽优今年上小学,整天因为泽双围着他说话而烦恼,“爷爷,你管管泽双!”他正趴在哥哥耳朵上不停地说:“泽优哥哥,我跟你说个秘密。”一爬到他耳朵上他就大声叫唤吓唬泽优,这是泽善吓唬他用的伎俩,现在泽双见了谁都要这样玩一下,他稚嫩的声音尖锐而可爱,但却很招泽优烦,因为泽优要写作业。
有天放学冰雪看着弟弟泽优背着一个小小的书包小小的走在路上,世界那么大,但他却那么小,小的像一只蚂蚁在她的视线里走来走去,她站在远处用手提着从那头向她走过来的弟弟,她的手指缝隙里他慢慢放大。“姐姐,你在干嘛?”“没干嘛。”他一回家就要先写作业,而且变得很战战兢兢,每天早上很早就会醒来问奶奶:“天亮了吗?我是不是要迟到了。”他很害怕迟到,总是睡不好,一天夜里看到外面月亮很亮他就以为是白天了,哭着拉开窗户说:“为什么天都亮了你们不叫我?我要迟到了。”奶奶和爷爷都在笑话他,觉得他很可爱:“那是月亮,我的娃,赶紧睡,等天亮了我会叫你的,哦,快睡,我会叫你的。”他躺下很不安的睡了,总是会突然惊醒怕爷爷奶奶忘了叫他起床,他看到班里迟到的学生被老师批评就害怕,他绝对不能迟到,不能忍受批评。
自从大姐雪露去了外地上高中,他们的学习很散漫,没人听写单词,也没人帮着爷爷监督他们学习,爷爷想让泽阳指导他们,但他只顾着自己看书根本懒得管其他人,他说:“学习要找自己的感觉,靠别人没用!”他那些天都在翻看雪露的练习册,还经常说:“就这些东西也需要别人教?太笨了也!”泽良有点看不惯他,很不礼貌的说:“你再闭嘴,就你聪明!”泽良在背后瞪他:“就你厉害!”泽阳不跟大哥吵架,自顾自出去了。泽良明明是老大但是爷爷却不把管理弟弟妹妹的任务交给他,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虽然他学习不怎么样但是至少听话,而且一直默默闻的学习,不给爷爷惹麻烦就是为了让爷爷注意到他,认可他,一直以来他似乎都得不到什么关注,虽然爷爷讨厌泽阳,总说泽阳不是好东西可是他居然要让那样的人去教弟弟妹妹们学习,这让他困惑。
他以前很胖,现在因为要考高中有些压力,怕考不上会让人笑话,最近瘦了些,但依然被别人叫以前的外号“大胖”,虽然他很想摆脱这个外号,但他又控制不了别人,只能接受自己很胖这个事实,体形成了他自卑的主要原因,他很想在别的事情上,比如性格上弥补这种因为体型歧视而产生的欠缺感,他总是想着上了高中或者上了大学他要减肥,一瘦下来很多事情就解决了,比如那种匮乏感。冰雪之前很胖因为上个假期受伤所以瘦了很多,几乎要比雪露还瘦了,她突然因为瘦下来而显得标致,她似乎想在外貌上得到一种在学习上未能得到的关注和优越,于是更加在意自己的形象,总是看周围的人留着什么样的刘海,也会留意他们的穿着,她也会刻意的去学。泽阳也开始注意形象,学着现在最时髦的发型斜刘海,并且开始习惯上了戴眼镜的生活,他总给人一种他正在发生某种破坏的感觉,那种破坏就是“我要离开这里”或者“这不是我想要的”,他正在内心寻找他想要的一切。小的几个弟弟妹妹他们的头发都是爷爷剪的,爷爷对泽阳在外面做发型花了三十块钱很不理解,他对花钱总是很省,经常给孩子们灌输“要少花钱”“挣钱不容易”“我们不富裕”甚至是“花钱羞耻”,除了买文具以外花的钱似乎都是“不应该花的”,冰雪每次要花钱买零食都会觉得“对不起父母”,一旦被问到零花钱都怎么支配了,她就会很骄傲的说“买文具了”或者干脆说“没花”,她根本不敢花钱,每一次买任何东西都会有罪恶感,自责感,她就像树上的鸟一样被自己限制在一棵树上活动,去任何地方都会感到不安,她对周围人建立的“信念”的遵守超过了她的想象,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依赖什么。
小妹泽喜拿着雪玲画的一幅图在描摹,那幅画很复杂,灌木和丛林还有小狐狸,泽喜在最上面放上一张白色的纸,下面放着雪玲的画,一笔一画描地很是吃力,她这个样子让冰雪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有一次她在一旁学画画母亲说她也要试一试,母亲拿着一小节铅笔,笨拙又艰难地画出一条条曲折又坎坷的线条,那双握得惯锄头铁锹的手却握不惯她向往和喜欢的铅笔,那只笔在她心中就像一件沉重的东西,好似它自己会动会跑,让她拿捏不住,她并没有放弃学习而是一直想让冰雪教她,学字成了张锁水的心病,怎么治都治不好,那些语言文字就在她眼前,可是她不认识,她一边觉得自己不可能学会,一边觉得不学字很不安,因为她对丈夫的依赖和对孩子的依赖几乎是百分之百的,她不敢思考自己。
冰雪自从转学后跟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很少,爸爸经常嘲笑妈妈很笨,学不会,她就不让爸爸教她了,她有时也说:“你爸自己才读了三四年级,能认识几个字。”有段日子冰雪会很想她,晚上睡觉也会哭,想让母亲抱着她睡觉,就像小时候他们外出打工回来那样,紧紧的抱着她说:“再也不把你丢在别人家了。”可她却被丢在了别处,她从没发现自己这么渴望母亲的爱,父亲的爱,这种渴望很没道理,因为它从未被满足过。期中考试冰雪没考好,前二十名的样子,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学校的时候杨南井总是时不时的就来他们班跟她说话,他会不经意的打她一下,等着冰雪骂他一两句就开心地跑开,像个孩子一样,那几天他非常频繁地出现在冰雪的视野里,冰雪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很想见他,想看他笑,看他打篮球。冰雪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关注了,那种条件的关注,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围着她转。那样的关注弥补了父母对她造成的缺失感。
冰雪趴在楼道的栏杆上看杨南井在远处打篮球,他看着她痞痞的笑着,冰雪好像忘了自己还是个孩子,小孩子,她不应该懂这些,不应该了解这些,可是她总是写一些很悲伤的歌词,全是关于爱情的,她心里就像有一个深水潭,那里是关于爱情的,靠近那里就会有一种深邃幽暗宁静的感觉。冰雪躲避着杨南井的眼神然后跑开,那时候学生作文得了奖会贴在公示栏里,她照着那些范文照猫画虎写的文章也得了奖,杨南井在公示栏前面津津有味的读它,他想要了解和亲近她,想跟她熟悉,可他不知道冰雪在想什么,何止他不知道,连冰雪自己也不知道。之前冰雪的作文从没得过奖,因为他们新来的班主任很佩服爷爷一个人带那么多孩子,所以将冰雪一篇关于爷爷的文章给了二等奖,那个老师是个高瘦的男老师,姓米,在一次开家长会时认识了冰雪的爷爷,知道了爷爷的事迹,这的却算是事迹,一个老人照顾八个孩子的吃住行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