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烁和李晓的事对傅言来说只是一段博人一乐的小插曲，在他哥回来之前，两个人就匆匆穿了衣服连夜走了，傅言就站在后院的门口看着，看着他们逃跑的模样比私奔的小情侣还要赤裸难堪。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好像有了口腔溃疡，爆裂地晒伤着坐在阳台扶手上的傅言，太阳风和如同发旋的耀斑泯灭分娩，仿佛痛出了泪液，于是他的脸上又有雨滴的痕迹。太阳还在，天却先一步哭了。像失禁的小孩，双腿大开。尿液是甜的。
去楼下吃饭的时候，傅言听他哥说公司里的事都在几天前集中处理好了，他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治好傅言。
这一次傅言觉得他哥不再是松树了，他哥现在应该是一座钉死过耶稣上帝的十字架，十字指着天地，指着左右，指着世间的万物。除了被指到的一切，十字架还是一座孤岛，孤岛上有他和他哥，他们是亚当和夏娃，做偷吃禁果的罪人，然后产下第一个孩子。
傅言很听话，他哥说他有病那傅言就去治，不管是用什么方法，他都一定要确保自己好起来。其实他一半是自觉的，一半是被威胁的，傅言也是第一次发现他哥原来还会威胁人。他哥告诉他在他好起来之前没有出门吻，没有一夜情，除非他好起来，否则别想碰他。
傅言咬着唇认了，只要他哥不会拒绝他递过来的爱和欲望，只要他哥还有闲心思夸他可爱，只要他哥是在意他的，只要他哥同意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他可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早饭时间，蜘蛛如常躺在傅言的肩头，嘴里塞着一块老鼠肉，慢吞吞地往身体里下咽，它看了一眼傅言，这一眼看得毫食欲，于是别过脸继续吞。
傅言的早饭是红豆汤，他哥亲手熬的。
傅言一口一口喝着近似墨水的浓汤，他渐渐看见了碗底堆积在一起的红豆，这些红豆是他哥的指纹和思想，他张开自己的嘴巴，把他哥的所有都一一吃掉，不论是皮还是肉还是心脏，他就像一只母螳螂，他要吃掉自己的爱，再吐出自己的后方。
红豆汤喝完，他哥去厨房里拿出了一个灰色的药盒，里面每个小格子都放着白色灰色的颗粒胶囊，它们随着他哥走路的脚步发出“沙沙”的声响，仿若柏油路和沥青互相碰撞，让人想置之不理扔进垃圾桶，傅言知道那是他的药，妈的，这些像鸟屎一样的东西。
傅言从他哥手里接过药，放进嘴里兑水吞掉，胶囊颗粒从他的口腔划过，路过合拢的气管，滚到食道里，再落进胃袋里沉睡，接着散播药效。呼出的空气都带着胶囊咸苦的味道。
看着他哥把药盒合上，傅言一直有一个疑问，他想到了就问他哥：“这些药我以前吃过吗？”
他哥合上灰色的药盒，声地笑了笑，他哥抬手轻轻揉了揉傅言的额发，傅言看见他哥的情绪，淡淡的忧伤，淡淡的奈，淡淡的快乐，他看得入迷，朦朦胧胧地听见他哥开口：“哥帮你混在饭里了。”
哦，怪不得每次吃完早饭傅言都会觉得自己快死了，这个世界在药后变得离奇古怪，稀奇到他像是快要再一次出生在这个世界了一样。如果真的要他选择，他选择做他哥的厉鬼，他要像香蕉皮对人脚底板的作用那样，也要像蜘蛛对他手臂的作用那样，昨天今天明天都缠着他哥的肉体，折磨不断。
窗外的太阳爆裂地射到了傅言的眼睛里，很刺眼，很惨白。傅言抓着蜘蛛的蛇头强迫蜘蛛和他一起曝光在阳光下，这种感觉就像拉着他灰色黑色的哥哥站在满是行人的路上，他们在人流匆匆校门口接吻，在红绿灯口互相厮杀，最后的最后，站在艾菲铁塔的顶端往下掉。
傅言看着地砖上那个太阳的影子发呆，太阳光发泡地刺穿他，雨声发情地破碎他，雷声轰隆隆，闪电一下一下劈在天上，天上裂出一个白色的口子，等着被女娲填补。
傅言没有心理准备，因为天旋地转的感觉是毫征兆的。
眼前的天花板上突然扭曲成一个个黑色的漩涡，漩涡里有他也有他哥，他再一次看见了这个过去的漩涡，那是他哥救起他的场景，他在扶手外，他哥在扶手里，还没等他听清他哥说的那句“你怎么在这”，漩涡就消失了，它们是一下子破灭的，什么也没留下。
渐渐的，傅言突然想不起来很多东西，例如他刚刚吃了什么，他刚刚做了什么，他养的宠物叫什么名字，又例如他哥是谁，他哥应该是什么颜色的，灰色还是黑色。他只记得自己有一个所不能的哥哥，哥哥是他的一切。
傅言的思绪飘了很远很远，他突然又记起了很多东西，他想起来从前学校里有一个叫余涵的人带着一群人对他洗尿浴，在灰色不明液体里他笑得很开心。画面一转，余涵已经死了，就死在校门口的一场车祸里。
不止这些，他想起来的似乎远远不止这些，头很痛，眼睛很花，眼前还头晕目眩的，他恍惚间想起来自己的哥哥住院了，那是住院的第十几天，他看见他哥穿着灰白条纹的衣服，躺在重监室里。
他和父母站在手术室的自动门外面，四个医护推着一张脆弱的床，一直把床推进抢救室，抢救室的门合上来，那一刻，他的眼前真的一点颜色都没有了。
“想听我拉小提琴吗？”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