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人们为什么互相分离又互相粘连,他们分开去找一些东西又把它们合在一起,他们说自己在面对,在创造,在改变,甚至在逃离,可他们到底在逃离什么,难道他们被困住了,所以需要从这里逃到那里去。六一前期班里要排练话剧,当时老师原定的女主角是班里一位肤白貌美成绩非常优异的女同学,但她因为要参加别的舞蹈老师就将本该给她的角色安排给了冰雪,文艺委员也就是她之前的小组长王露露,她负责排练效果,王露露总是有种看不起冰雪那种乡巴佬的感觉,穿的很土,鞋子那么脏,老师怎么选上她的,王露露觉得自己哪里都比刘冰雪好,她盯着冰雪脚上那双布鞋看到她没穿袜子,“要穿裙子,把脚洗干净,洗个澡,最好能穿双袜子。”她对冰雪说,像个老师在对学生提要求,她说洗个澡的时候一脸的“怎么可能”,轻蔑的笑着,但又很和气,冰雪很为难的说好,但却感到不安,怎么可能呢,这是她办不到的事情,别说办到就连想法也不应该有的事情,他们家里的人实在太多了,所有空间都是开放的。
临近放学雪玲去上厕所没回来站队,冰雪去后操场那里等她,她刚从教学楼区域的台阶上上去,就看到四年级的校霸杨南井正在树林里教唆一个傻子,不一会儿那个傻子就冲冰雪跑了过来,“傻子”是四年级的一个学生,他爸爸是寨上最有名的富商,开了一家摩托车店,他是很夸张的X型腿,跑起来整个身体都不稳,冰雪很怕他摔倒,他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在说着什么冰雪听不清,他有些大舌头,嘴里像含着一口水,冰雪有些害怕就急急忙忙往女厕所跑去,结果他也冲到了厕所里,里面的几个女生都尖叫起来,有好几天那些女生上厕所都需要别人在外面把关,冰雪对智力和私密产生了疑惑,对每个人的存在都感到不解,对每个人的反应,保护和被保护,那个被称为傻的人的脑袋是否能理解女孩们为什么尖叫呢,有时候人的这些定义搞得她晕头转向。
当时雪玲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带着她往外跑,她们跑去了教室,此时班里学生都去站队了,雪玲从他们班的书柜拿了些“课外书”,冰雪边跑边说:“你还没借怎么就拿走呢?”她把书塞在冰雪的书包里,推着冰雪跑,“没事,我带借书记录本了,回去写上就好了!”她没说是谁看完,她总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想干什么。站队时冰雪看到那个傻子在冲她骂:“傻子。”杨南井在一旁不怀好意的看着她笑,冰雪也冲他骂:“你才傻子。”老师看到了,顺着她的脖子扇了两下:“跟傻子你也吵架。”冰雪不好意思的笑着,她从没把他当成傻子,刘雪玲从前面换到冰雪身边,跟那个傻子聊起了天。就好像他们真的在交流一样,很神奇。
老师看了他们一眼,好奇怪她刚才打了冰雪,但她却不管雪玲,就那样看了几眼,出了校门四年级的“傻子”冲上去要抢雪玲的书包,雪玲把书包给他了,然后还笑盈盈的看着他,这把冰雪和周围的人急坏了,“快去抢回来!”冰雪替她拽着书包,那傻子几乎要把冰雪拽倒了,但是雪玲什么都不在乎,“没事,给他吧。”“给他你就没书了!”冰雪大喊着跟傻子抢起了书包,队伍被他们搅乱了,老师在后面喊:“干什么呢。”那傻子才放下书包走了。雪玲云淡风轻的接过冰雪死死捍卫的书包,她几乎有些心疼妹妹:“这只是个包,一些纸,你干嘛不撒手。”冰雪真是气坏了,要不是她,姐姐的书包就被抢走了,“你会被老师骂的,你没有书怎么学呢。”雪玲却笑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妹妹把这些看的如此的重,如此的重,她跟这些紧紧的绑在一起,她以为这些就是她自己,完全跟她息息相关,“书包是我的,但它不是我,它坏了就是坏了,丢了就是丢了,为什么要害怕呢?”雪玲对妹妹说希望她明白这世上的一切只去经验和看到它们,别去占有,别跟着它们的好坏、多少、大小这些判断跑,那样她会很累的。冰雪有时觉得姐姐不是个人,就像老师说的跟他们不一样,对人的那些条令、规矩、束缚对她都没用,她跟泽阳的聪明不一样,跟雪露的优秀也不一样,她让冰雪感到难过,不知道是对自己的难过还是对她的难过。
冰雪有些失落地走在路上但雪玲却约了班里的一个女生大嘴去了基督教堂,最近她和大嘴走的很近,前几天她说:“你同桌很有趣,但是她的开朗像是一种痛苦的掩饰,是一种变色龙随着环境变化进化出来的保护皮肤。”她们这么小,她们需要什么保护皮肤,她们需要变色吗?太需要了她当时说,因为她们太小所以她们才更需要掌握这种技能。冰雪理解不了,她们需要保护什么?但她养成了把雪玲的话记录下来甚至背下来的习惯,反复的读那些话,她想成为她,那是她不自量力的野心。
雪玲跟大嘴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只剩下冰雪被王露露拧着胳膊走了一路,她央求她,装可怜让她不要拧自己,“太疼了,你别拧了,这个地方肉很少很疼。”她想起自己一年级的时候被张亮梅欺负的画面,王露露看着刘冰雪那副软弱搞笑的样子嬉皮笑脸地说:“又不疼,你装的吧。”“我没有,真的很疼。”王露露跟旁边的学生哈哈哈的笑着,她的心里终于舒服了些,这就是老师不选她当女主角的代价,对她来说是冰雪抢了她的位置,抢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她放开刘冰雪说:“回去让你爷爷给你买双袜子吧。”冰雪皱着眉头走进了之前住过的那个地方的巷子,她又碰到了张亮亮,她低着头想绕开他越走越偏几乎要从路上掉下去,看他终于走了她才放心,可是他还是折回来打了她几下笑着跑开了,冰雪似乎觉得自己身上有许多让人们忍不住想要打骂的气息,或者她脸上和身上写了许多他们可以看见的字,那些字大概是:她好欺负,她不还手,她害怕,她只会害怕。而泽阳身上的字是:都离我远点!雪玲身上的字大概是:……冰雪想了半天发现雪玲身上没有字。姐姐一直在她身边,可姐姐就像是空白的,她是什么样的人呢,她……有什么是她害怕的吗,或者她喜欢什么,她对爷爷和奶奶还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有什么看法或者感情,她好像在他们中隐形了一样,但又比他们任何人都存在的强烈。所有的事都会像风一样穿过她,绕过她,不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