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赶向他们宿舍的过程中，徐英浩和我说了过程“我们正在宿舍里打游戏，本来好好的，但你哥突然很难受，吃了药也不见好就躺床上休息了，没躺多久突然爬起来冲到了厕所里上吐下泻，问他怎么了也不说，我们想叫医生也被他拒绝。他现在脾气很大，一直躲在厕所里不出来，听着很痛苦。我们想劝他出来，但他根本不听，我们觉得你应该能劝动他，所以……”
他们的感觉确实是对的，他这个情况还真是只有我去了有用。
“什么也别做，我马上到。”
果然啊，注定躲不过这玩意……
哥哥的病除了贫血这个症状其实还有一个，这才是这个病真正致命的地方。哥哥当初就是因为症状太重才休了学，我们一家搬到别的地方静养他的病。
这个症状比贫血痛苦一千倍，比治疗的过程难受一万倍。
女生进男生宿舍肯定不被允许，但有我哥的室友全程掩护，来到他们宿舍是件很容易的事。
敲敲卫生间的门，里面传来哥哥暴躁的声音“说了不用管我！”
听声音……这是倚着门坐在地上啊。
微微叹了口气，蹲到门前“哥。”
“小希？”哥哥的声音瞬间放缓，他从不会也没办法冲我发脾气。
舍友们都出去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
我也坐在地上，隔着门和哥哥背对背“干嘛非要在厕所里待着？味儿格外好闻吗？”
现在当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但我还能用什么别的方法转移他的注意力啊……
“……原始的气息，你说好闻吗？”哥哥尽力回应着我。
头靠在门上叹了口气“哥，听话，把药吃了。”
“不可能。”语气瞬间强硬“我死也不会碰那个药的。”
“不吃药就这样一直耗着吗？你知不知道这玩意严重起来真能马上要了你的命？”
“那又怎样？用你当药引子，我和直接吸你的血有什么区别？我宁可一直疼着。”
是啊，用他亲妹妹当药引子的药，他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吃下去啊……不然他也不会得知真相后红着眼把老宋的药一把打翻在地了。
我们接受治疗虽然说是我们没，但实际上被治疗的只有我哥，而我……是被用来治疗他的。
前面说过，他们把治愈我哥的希望放在我身上，所以我哥用的那些特殊的药都或多或少有我的参与，别的还好，只是用我的化验报告什么的当个参考，但有一个药不一样，这里面是直接有我的血。
我哥本就对牺牲我来救他这事心怀芥蒂，平时那些他姑且都忍了，但这个，他真的忍不了，他宁可靠意志力忍过去，也绝不碰那些药一下。
“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药不用，你不觉得这样直接导致我为此受的苦都白费了吗？”
哥哥沉默良久，最终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人生来罪，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哥，今天我实话告诉你，我每次都很疼，很难受，每次都和要死了一样，我说的每一句不疼都是假话。”
“……我知道。”
“但我没后悔过。不管多疼，不管我哭得多惨，我都没后悔过，因为老宋说只要我能忍下来，我的哥哥就能一直在我身边。第一次接受治疗时我还没记忆，爸妈告诉我，原本害怕的我在听到老宋说进去可以救哥哥后二话不说就进去了。哥，我是从有自己的独立意识开始就决定了要救你了，我不想看我哥那么难受，更不想我哥离开我。我没那个本事和研究所那些科学家一样研究治疗的办法，只能这样参与。研究所找不到办法，我真的只能靠这个了……哥，你答应过我，你会好好活着，陪在我身边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中本悠太同志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是真的下不了口啊……
“小希。”
“怎么了哥？”
“……你后悔过有我这个哥哥吗？”
“什么？”话题转换得让我有些措不及防。
“因为我是个病秧子导致你也受苦；因为特殊的头发导致作为妹妹的你也跟着被排挤；因为虚弱的身体让你不能吃喜欢的东西，不能出去玩，不能去上学，只能陪我一起待在房间里，甚至还要照顾我；因为自己的意愿而擅自请求你帮我靠近小九；因为和小九在一起而忽略你的感受，这些你都不怪我吗？”
……这些东西在他眼里一直是对我的亏欠吗？难怪他总是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我。
“不是，哥，我为什么要怪你啊？接受治疗是我自己的意愿，和别人没关系。你的头发别的小孩不会欣赏，看不上，但我喜欢啊，我觉得可酷了，和童话故事里的人一样。哥你不是知道吗，我当时喜欢吃垃圾食品，不能吃正好，而且我那段时间要是出去玩了就不一定学的会做饭了不是吗？不能上学也刚好，正好比别人多放一段假。至于后面……你们能再相遇不容易，你想靠近他，我肯定双手双脚赞成，必须帮忙。你们俩在我面前撒狗粮虽然有时候确实让我不爽，但我更怕看见的是你们不撒狗粮了。你们关系好是好事，会让我觉得我这个红娘成功……”
哥哥听着我的一通输出，全程沉默。
待我说完，他大概是奈地笑了“果然是你啊……说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可你这样怎么可能让我不感到愧疚啊……小希，我答应你，好好活下去，和蝴蝶一样倔强地活下去。”
言外之意，还是不想吃药，想纯靠意志力生扛。
唉，果然是中本悠太，就是倔。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哥哥良久都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他知道，他的妹妹不高兴了。过去那么多事都没有让她有半点怨言，但因为他不肯吃药而不高兴了。
哥哥是打算安慰一下妹妹的，但他刚准备开口，剧痛再次侵袭，原本的话都变成了没来得及收住的痛苦的呻吟。他大概率听到我在外面叫他了，不过他已经没有精力回应我了。
前面的不适都是前菜，这下来的才是重头戏，是真正的病发。
与此同时，报告厅里的讲座正在按照预想的展开。
（注：为方便各位理解，以下内容中老宋的话用『』标注，希望各位食用愉快）
『其实关于下一个部分，我想用个具体的事例来引入。大家都知道生病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先天性疾病更是如此。不知道见多识广的大家知不知道这样一种病，这种病的患病率极低，低到三百年前开始到现在有记录的患者还不足百人。致死率极高，有记录的患者一例外英年早逝。这种病真正病发时，患者会经历巨大的痛苦，这种痛，没有任何普通人能感同身受。如果描述的话，大概分为这样几个阶段，首先是从头部开始的折磨……』
哥哥痛苦地抱住脑袋，这是来自大脑的痛感，密密麻麻的神经同时跳动，痛感遍布每一处神经末梢。
躺倒在地上的人在狭小的空间里翻滚，身体数次狠狠撞到卫生间内的其他物体。
汗水瞬间浸湿身上的衣服和散乱的头发，有温热的液体从鼻下涌出，滴落在地，开出恐怖的花朵。神经的剧烈活动使哥哥红了眼眶，但眼中流出的不是泪，是和地上的花同样颜色的液体……
『第二个阶段，来自躯干内诸多内脏的痛感占据主导位置……』
身体里翻江倒海，似乎所有内脏都被一股形的力量拧到了一起，是什么样的痛感呢，紧绷？恶心？还是感觉胀得快要炸开？或是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把所有脏器腐蚀掉？亦或是……都有？
哥哥艰难地爬到马桶旁边，抓住马桶边，强忍着剧痛尝试了好几次，终于把头抬了上去。
哥哥哗一声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到了马桶里，他本来就吃的不多，刚才一吐差不多都吐干净了，这次主要是一些胃液肠液等液体，酸性液体刺激着哥哥的喉咙，让他不受控制地咳嗽。咳嗽带来的震感引起身体里更加剧烈的翻江倒海。
温热的液体涌上来，哥哥察觉到了不对，试图让更多液体停止涌出，但依旧法阻止点点猩红从嘴角溢出，它们在哥哥的下巴上留下红色的线，似是在嚣张地与自己的主人告别。
哥哥这时候仍旧不忘自嘲，这样到处流血，不贫血才怪呢……
『下一个阶段……抱歉我法向各位描述它的感觉，因为连患者本人也描述不清这种感觉。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在此阶段，患者的大脑会回放自己过去的经历，就像……死前重映。』
哥哥躺在地上，他的口鼻中仍在不断涌出鲜血，他的意识已经被抽离了，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现在力地躺在地上的，只是一个空壳。
哥哥总觉得此时的他才是真正的自己，因为他挣脱了枷锁的束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感觉自己好像只有33克，而那，是灵魂的重量。
外界只能看到哥哥的身体的生命体征在极速消失，哥哥和我说，他的灵魂化成蝴蝶飞跃了一片时间的海。那里的每一朵浪花都是一个故事，他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过去，所有过去。
哥哥从小对过去的事情记得牢，可能……和这时不时的回放有关吧。
那片海的尽头是他最想看到的花海，只要他一直顺着风向前飞就能到达，但他不愿意。他知道，现在还不是自己离开的时候，所以他每次都顶着风回到出发的地方，让灵魂回到身体里。
风浪很大，他每次都要拼尽全力往回飞，即使精疲力尽，他也依旧努力扇动着残破的翅膀，最终力地跌落在他的出发地。
『最后一个阶段，患者大脑中的一个隐藏部分会开始索命，患者会深深陷入大脑编织的幻境。这个阶段看似没什么，但实际上是最难熬的。也许有人会问幻境里有什么，怎么说呢……这个随着人的变化而变化，不过肯定是这个人最不想看到的就对了。』
哥哥怕什么？怕父母因自己的病而伤心操劳，怕妹妹为了哥哥牺牲自己，怕自己英年早逝，怕我和爸妈因他的离去而悲痛法自拔……
可要说最怕的……现在疑是怕留下金廷祐独自一人。他怕金廷祐伤心，怕他不好好照顾自己，怕他对生活失去信心，更怕他做傻事。
哥哥的幻境里有什么是我猜了这么多年没猜出来的谜，想了这么多年没想明白的题。哥哥醒了之后总是一言不发地抱抱爸妈，然后抱住我不撒手，也不哭，也不闹，就那么抱着。
哥哥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他只知道等自己醒来时，太阳已经西移了，以及……有人在弹吉他。
吉他声不大，但抚慰了因深入骨髓的疼痛和极度恐惧而颤动的心，是这个声音闯进了那个一片漆黑的幻境把崩溃的他带了出来。
宿舍里另外三个人都会弹吉他，原本以为是他们回来了，但哥哥收拾好凌乱的卫生间和狼狈不堪的自己打开门后，与他对视的，不是那三个室友中任何一个，而是金廷祐。
哥哥不知道此时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他就愣在原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放下吉他，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将他拥入怀中。
温热的手轻轻拍着哥哥的后背“没事了……哭吧，有我在。”
似是打开了什么不知名的开关，哥哥忍了几个小时甚至几年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他真的好疼啊……
中本悠太是个要强的孩子。这是老宋及研究小组的其他组员的评价。
哥哥是个眼泪又多又少的人，多是因为他感情丰富，看电影、电视剧甚至动漫都可能让他泪流满面，少是因为他从来不会用眼泪来展示自己软弱的一面，他要求自己永远一身铠甲。
没记的话，哥哥上次真正意义上哭是我十八岁生日那天。不仅是出于哥哥对妹妹的爱，也因为当初有人说他连我上高中都看不见，但他不仅看见了，还见到了我成年，内心诸多感慨。
哥哥从小到大，各种安慰的话都听吐了，金廷祐这个，他第一次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