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玄从空旷的居殿中醒来。
他发觉自己忘了很多事,连名字都是模糊不清的,隔着一层雾。
林妙玄扫视四周,发现这处地方看起来空,布置的东西也素淡。
不太熟悉。
于是愈发想不起自己是谁。
直到胸前的铃铛轻振,林妙玄的脑海里这才有了翻涌而出的碎片。
这些偶尔闪过的碎片,会倒映出各式各样面目模糊的人,他只能通过气质分辨谁是谁。
林妙玄感受着,一直顺着它们,不断地追溯回忆。
直到再也没有更多的碎片闪动,他似乎触到了最底层的一段记忆,耳边停驻着一句话。
“……名字就很像猫啊,凡人都喜欢这样取。”
那个出现最多的次的人说着,时间再度推后。
放大靠近的脸似乎在笑,而后说:“铃铛赠……”
三个字之后,所有的语句都变得朦胧,连同对方俯身之后,看不清的眼神。
林妙玄明白了,那些话遗落的,应该是他的名字。
林妙玄张合着嘴,声地模仿着那人的口型。
但确实忘得太多,就连联想出相近的词,也变得能为力。
在迈步走下地时,林妙玄的衣袖盖住了一半指节,衣裳松松地搂住他,随着气流经过,单薄的布料拢出一段身形。
他推开第一扇门,顺着空空的长廊不断走,到了终点又推开第二扇,再是第三扇……
这座宫殿大的惊人,就好像将林妙玄安置在此的人,并不想他轻易离开。
又或者,对方是想走过这样长的路程之后,就能用合适的心情,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朝阳的光透过窗纱,林妙玄走到结尾。
他轻悄地碰开门,一瞬间,看到了层叠汹涌的纱雾之花。
脆弱的花序被风吹散,飘到林妙玄的脸上,让他不禁眯起眼往前,走入了尽的团云之中。
漂亮的花树,就连树干都是月晕一般皎白。
林妙玄伸出手,淡粉的指尖抚摸着它。
衣袖垂下来,随着飘扬下落的花序,他看到了自己突出的腕骨上,落着两三枚淡红的印痕。
林妙玄侧着手,看着它们没入肘弯,越深越多。
像是被烫到了。
忽地一下,林妙玄抚摸树干的指尖一缩,平缓的心跳一激,冲得脸颊热起来。
他恍惚间多了一些回忆,比之前闪现的还要模糊,仅仅是一些场景发生时,对应产生的感觉。
喘息,哭泣,痴怔的语气,不可逃脱的拥抱,密不透风的吻。
那个人的唇印在他的身上,就会多一个这样的痕迹。
“唔……”林妙玄翻转着自己的手,在玉白的指缝里,发现了接连不断的小块粉色。
颜色不如手臂上的鲜艳,晃眼可能会以为,是手掌色块不均匀而已。
但林妙玄的掌心偏偏是柔润的淡色,多了几片深一些的粉,看起来颇有些多余的古怪。
形状跟手臂上的也差不多。
林妙玄不太懂那种亲密的动作。
他有些好奇,对着脸比划了一下,将唇瓣贴住了一瓣粉晕。
指节仿若一张充满破绽的网,落入其中的猎物却主动贴近,只想与之坠入深渊。
林妙玄忍不住呆了一会。
他回过神来,手指已经忍不住蜷缩成拳,轻轻地捏在了鼻尖上。
松垮收拢的骨节抵在颊中,感受到了滚烫的热力。
到底会是谁?
他们在做什么?
还没再多想一会,林妙玄便见到了曼纱。
他整个人近乎是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眼前的女修没有恶意。
女修说,魔君不想在主殿见到多余的人,他们走得越快越好。
林妙玄就跟曼纱一起离开了行宫的主殿。
一路上曼纱像是怕林妙玄再跑回主殿送死。
她耐心且语重心长,知道林妙玄没了记忆,什么都不懂。
就简略地告诉他。
“主殿最深处装着魔君的宝贝,谁都不准靠近。要是想去触碰宝贝,反而会受到波及,进而丧命。”
林妙玄抓着不住轻响的铃铛,蹙眉说:“那他好坏。”
说话的曼纱一惊,脸上浮现出与之前类似的惶然。
她生怕林妙玄接受了这样的观点,万一以后遇到了魔君,那就有可能祸从口出了。
忙道:“现在魔君的脾气收敛很多了,只是在这件事上,他从不例外。”
曼纱有些后悔没有直接告诉林妙玄,其实主殿深处住的是一名沉睡的修士。
现在解释起来倒是有些难了。
曼纱只好含糊地说:“是那个宝贝把魔君的脾气变好了,所以别人靠近的话,他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这也是所有人的共识了。
否则就以血河魔君成名前后的做派,心上人生死不明这种事,杀得两道人头滚滚才是应当的。
偏偏那名仙门首徒有一丝醒过来的希望,反而制约了这个杀机沸腾的魔头。
只是已经过去了三百余年,血河魔君依旧在寻找能够唤醒对方的方法。再拖下去,一旦认为没有任何希望,那只会……
林妙玄闻言,不禁放慢了脚步,看向来时的道途。
他下意识揉着银铃,“所以,是他主动想要变好的,对吗?”
两弯黛色的眉一舒,那副因为幼态削弱了冷感的脸变得更为柔和。
曼纱瞧得心软,她忍不住顺着林妙玄的话去想,之前她似乎从未以这样的角度想过。
曼纱嘴里咂摸着这句能吓到好多人的话,发出一声“咦”。
好像确实是这样。
因为这个合乎情节的结论,曼纱恍惚了好一会,她呐呐道:“……你说的也不道理。”
*
血河魔君似乎不喜修士的洞府建在山壁上。
于是与曼纱相似的这些低阶修士住的,也都是与行宫的布局风格类似的显化建筑。
说是洞府,倒更像是凡俗的房屋。
打开门,打开窗,住在周围的修士路过,直接就能看到里面的人。
曼纱瞧着坐在窗边的人。
窗棂被木条支开,从下边开了一半的口,对方就透过那个夹角,往主殿那团笼罩着屋顶的花云瞧。
高束的马尾很长,沿着背脊,画出弯曲的痕迹。
再不回去照看纱雾树,就算曼纱是修士,能动用法术,时间也要等不及了。
她来叮嘱林妙玄,要是见到什么人,别像跟着她一样乱跑。
曼纱张了张嘴,叫出那个称呼还是有些艰难。
“你真的叫妙妙吗?没有姓氏,只有妙妙?”曼纱嘟囔着林妙玄说的名字,又忍不住确认。
她依然认为,这是林妙玄被洗脑篡改之后,神思乱得出的结果。
被叫到的人转过头,一袭红裙顺着斜坐的线条垂到地上,艳丽的火色夹带着本人清渺的距离感,让稚嫩到模糊性别的外形多了些冷意。
曼纱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
要是再长几岁,这身衣裙便不会这样适配了。
听了妙妙这个称呼,令林妙玄的神色有了一丝恍惚,偏转身子过来时,睫毛轻忽地扇动一瞬。
林妙玄回忆着仅存的片段,点点头。
他道:“我记得那个人的口型,你说喵喵的时候刚好能够对上,就想起来了这个称呼。”
林妙玄一顿,他摩擦着自己的手指,拇指揉在那些细淡的印子上。
他忍不住低垂了头,道:“妙妙,是他在这样叫我,只有他这样叫我……”
一旦填上了真正缺失的名字,那些回忆也变得清晰了几分。
林妙玄甚至能记起,对方的神色带给了自己怎样的感觉。
最开始是疑惑,然后是习惯,还有听了以后法再舒展的羞怯。
曼纱看到,情态比纯稚缥缈的人脸上,逐渐蔓延开粉意。
只是神色依旧,似乎忘了跟随身体的反应,变换出相应的表情。
曼纱不知为何,心弦一松。
看来事情还没她想的那么糟糕。
曼纱的视线转移,她顺着窗口,观察到日头的颜色。
时间不能再等了。
就算依旧担心,可终究不能为了陪伴林妙玄,就去冒着养死纱雾树的风险。
她将窗棂的夹角收拢一些,这样只要不是故意去看,就不会看到窗边还坐靠着一个人。
曼纱道:“别给任何人开洞府的门,我能直接进来。”
见林妙玄乖乖点头,操心的女修满意点头,拎着篮子匆忙离开了。
人影不见了,林妙玄收回视线,转头用手抚着窗沿。
缩小的窗角压低了他的头颅,只能微微趴着,才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缺失了太多记忆,让他变得好奇。
林妙玄注视着主殿的花树。
不知为何,它们忽地摇落了数花序,飘摇的纱雾之花仿若山间云,被风一吹,成团的往风去的地方袭。
他的心也为之一荡,隐隐绰绰的,指尖在窗台画出一道痕迹,凝结出比曼妙的意念。
林妙玄看了一会,余光流转,瞥见行宫倚靠的山头。
这里的一切他都不太熟悉,唯有那里,总觉得似曾相识。
因为太熟悉,又好不容易再有这样的感觉,林妙玄看得有些出神。
分明没有触碰到的知觉,那根支撑着窗棂的木条却掉了下去。
而且似乎是被他碰掉的。
林妙玄的眼瞳一震,抬手要掐出一个法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