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玄一袭白衣,从紫气散去的山峰一跃而下,轻巧准确地落在灵池中央,足尖点石笋尖上,转身踩到岸边。
浓丽的长发束成马尾,扫在背脊上摇曳飘坠。
干练的修行服收紧腰身,掐得那处地方不瘦窄可怜,穿在他身上,也就多了几分松动的风流飘逸。
这是非常张扬意气的打扮。
林妙玄方才落下了东西,从山峰跃下便是来捞救的。
他半蹲在灵池边,伸出素手。
池面泛出微波,不同于背影那般恣意,发皱的水镜映照出一张清冷的容颜。
乌发雪肤,唇色如春,犹如寒潭桃花。
林妙玄将视线投注在水中。
还不等他找到自己遗落的剑穗,水面一荡,有人先一步拍击灵池,从其中翻涌出打湿的穗子。
冰冷的剑锋将它钓来,滴着水珠递到林妙玄的鼻尖。
林妙玄的眼皮淡粉,显得那处地方色相着深,为素淡灵秀的五官添了些浓色。
其上滑落一滴水液,睫毛颤动间,仿佛这霜花般的人在声流泪。
“小师兄,何必停下修行,分心找你的剑穗?”对方目色深邃,立在林妙玄跟前,好一会才做出表情,一副笑意盈盈的形色,言辞亲昵非常,“阿绻品够了你的指点,当然会义不容辞,将这东西交到你的手中……小师兄,你是知道的。”
林妙玄从那双迫人的眼瞳里,看到了此刻的自己。
他像是抿着唇,仅用唇珠叼住了深红的穗子,又将下巴盛于锋芒之上。
林妙玄有些不知所措。
这段时间他听得多了,但依然应付不来这样黏乎油滑的说辞。
林妙玄只得起身,在对方的示意下摊开手,接住了已然被灵力烘干的穗子。
修士的手看不出苦修过的痕迹,干燥的物件落入掌心,倒像是不知苦楚的人间公子,正在把玩装饰。
那人的笑意愈深。
半垂的眼睫忽闪,林妙玄干巴巴地回到:“我知道的,谢过师弟。”
他的师弟面上的情态却是半褪:“玉隐峰上还有十几位师尊的弟子,都是在师尊手底修炼到如今的境界,而我却是人看管,一直跟着小师兄修行……”这段话意犹未尽,显然没有说完。
林妙玄心头一颤。
又要来了。
果然,这位师弟紧接着便说:“师尊管小师兄叫阿妙,同为授业的长辈,完全也可以叫我阿绻,是不是?”
林妙玄握剑的手逐渐收紧。
他有些叫不出口,但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林妙玄此生除去修行悟道,少有将心思放在口舌之道上。
加之天赋卓然,踏入修行之道不过百年,已经是仙门当代天才中的魁首,数刚踏入仙门的人神往憧憬。
这样的人又长着一副冰雪样貌,站在阵列前方抱剑垂眸,就算身后跟着嬉闹的师弟师妹,也端有种不可攀折,遥不可及的风致。
但才拜入宗门一年的小师弟,似乎并不这么想。
当时的林妙玄不过是领命指点修行,演示完入门剑术后,小师弟问——
“只有这些吗?”
能被收入他们宗门,天赋自然站在了修行一途的顶峰,年轻气盛,会好高骛远也正常。
林妙玄便以指为剑,在石碑上刻下自己的剑意,道:“能看出一招剑式,你便可习得更多。”
原本相隔十余步的人突然上前,径直站在林妙玄一臂的间距处。
那张挑尽拜宗修士,显得散漫的脸,那瞬间一正,又问:“如果看出七招呢?这位……林师兄。”
“到时候,是要跟你学么?”
太近了。
林妙玄偏头,躲过人体温热的气场,他还不知今后日子的凶险,思索片刻:“那就跟着我一道修行。”
“谢师弟名中的绻是哪个绻?一会叫人把玉牌刻好了送去,日后按时到峰上来。”
林妙玄的脑海中,意识流过数个同音的字。
不想,新来的小师弟眯起眼,沉吟一会才开口:“是缱绻的绻,林师兄。”
这样情意深笃的名,被他用足轻重的语气,轻挑地推挤出来。
可一年后的谢绻,倒是会递来话术,非要林妙玄好好念叨自己也不在乎的东西。
林妙玄受不住,转眼又让人割下一城。
回去洞府时,已经会干涩地称呼谢绻为阿绻师弟。
人的底线是会一步步倒退的。
不出半岁,这一段修士眼中不算时间的时间之后,谢绻就差拿到随意出入林妙玄洞府的通行证了。
*
魔道从不缺斗争,谢绻更是狂热推崇血战的好战分子。
甚至他的本名都人记得,论是魔道还是仙门,流传的都是那个十分映衬他的称呼。
血河魔君。
谢绻从仙门叛出,转投魔道,杀得那个宗门数十盏魂灯熄灭,记恨他的当然两者兼有。
血河魔君凶名太盛,在魔道的地界搅弄风云一千余年,已经隐约有力压当世的势头。
那群人难得联手,魔道出力,仙门出财,各种法器阵法上阵,围堵住谢绻,当即就要铲除掉他。
连谢绻都为之可惜,可惜自己不是个脑子里长满筋肉,只顾打斗的凶人,让对方何其精彩的围殴落空了。
谢绻付出了一些代价,负伤从魔门的地界遁走。
他本就做过仙门弟子,学过成套的修行之法。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地地方。
更何况现在仙门人,谢绻完全将其当做自己的养伤后花园,准备养好伤,再回魔道铲平所有阻碍。
想必他养伤的这段时间,那群人一定会日夜难安。
谢绻重新修炼道法,用修为压住骨龄,隐藏起凶戾的魔气,便轻易乔装成想要拜入仙门的青年散修。